Now or Never

《1989-1994文学回忆录》下摘录

作者:木心讲述

1. 文学家的爱恨,是自由的,纯个人性的,而史家的爱恨是有标准的,非个人的,所以艺术家一谈历史,脸色凝重。司马迁写《史记》,很为难,雄辩、巧辩,甚至诡辩为他所喜欢的人物讲几句话。他喜欢项羽,按理“成者为王,败者为寇”,只有帝皇传才能列为“本纪”,可是司马迁却写作《项羽本纪》,全文处处突出项羽的性格才能,最后虽然狠狠批评了一句,整体看,明明是小骂大帮忙。

2.王尔德,文学技巧好,但整个控制不行。唯美到了王尔德身上,变成一种病(张爱玲也有这种病,常要犯病)。

3. 狄更斯的小说结尾,失散或久别的亲友又在一起了,总是夜晚,总是壁炉柴火熊熊然,总是蜡烛、热茶,大家围着那张不大不小的圆桌,你看我,我看你,往事如烟,人生似梦,昔在,今在,永在。

4.忧来无方,窗外下雨,坐沙发,吃巧克力,读狄更斯,心情又会好起来,和世界妥协。

5. 我看鲁迅杂文,痛快;你们看,快而不痛;到下一代,不痛不快——而今灯塔在动,高度不高,其间不过一百年。个人遭遇时代,有人手舞足蹈,有人直接介入。我以为,遭遇大事要先退开。退开,可以观察。谁投入呢?有的是。

6. 不要因为莎士比亚而不看易卜生,也不要因为易卜生忘了莎士比亚。永恒是长长的一连串现实,现实是短短的一小段永恒。应该放在什么位置上,谓之“精深”,在妥当的位置上放得很多,谓之“博大”。

7. 我也想写党的颂诗,可是一触这主题,才气马上横溢不出来。你看,这种题目一不许悲哀,二不许怀疑,三不许说俏皮话,四不许别出心裁……那完了。世界青年联欢节时,,我也写过诗:
  “我爱我的祖国,我也爱别人的祖国。”
  这就完了。

8.  我们所处的宇宙是无情的物质环境。在这客观上无情、主观上绝望的环境中,人的最高的快乐是肉体的官能的刺激,是性欲的追求和满足,这满足的一刹那,足以与宇宙的虚无绝望相抗衡。仅此一刹那,无所谓存在不存在,无所谓虚空不虚空,无所谓绝望不绝望。
 性,是神奇宝贵的生命的唯一可能。

9. 加缪、萨特,他们自己不是局外人。他们是非常执着的功利主义者。他们是故作冷漠。一个执着的人,描写冷漠,一个非常有所谓的人,表现无所谓,这就是存在主义的虚伪。

10.  一个能够用理性作解释的世界,不管有什么欠缺、毛病,仍然是人们熟悉的世界。但在一个忽然失去光明和幻想的宇宙中,人感到自己是一个局外人,没有家乡,没有回忆,像个无望回归的流浪汉。这种处境,就形成了荒诞的感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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